洪灏系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思睿集团首席经济学家
2021年以来,全球政治经济发生深刻变化,新冠疫情、俄乌冲突等重大事件频频冲击市场。对私募管理人而言,宏观因素在投资决策中的影响正变得越来越大,面对瞬息万变的时局,能否及时做出前瞻性的判断和精准的应对,成为决胜的关键。
本期《寻访金长江》栏目的访谈嘉宾是洪灝,他现任思睿集团合伙人兼首席经济学家,是中国首席经济学家论坛理事,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硕士研究生导师。曾历任交银国际研究部主管,中金公司首席全球策略师,并曾在花旗集团、摩根斯坦利等国际金融机构伦敦、纽约、悉尼办公室工作。 他曾担任CFA(特许金融分析师)品牌代言人, 2022年《亚洲私人银行家》年度经济学家,并曾被《亚洲货币》杂志机构投资者投票评为宏观经济和市场策略第一名,被彭博誉为 “精准预测了中 国2015年泡沫始末之人” ,“中国最精准的策略师”。其代表作《预测:经济、周期与市场泡沫》一书荣获FT中文网2020年度商业书籍、第一财经年度最有价值商业书籍和腾讯财经年度最佳书籍等殊荣。洪灝并荣获中信出版社2021 年度“致敬作家”。
专注了二十多年研究工作、并擅长宏观策略研究的洪灝,即将转型基金经理。面对券商中国记者,他分享了自己对于全球宏观和投资策略方面的最新观点。洪灝指出,房地产复苏、出口变化和消费回暖是中国经济的关键变量,海外则需要关注美联储政策和国际油价。谈到中国股市,他认为A股去年10月底至今已经处于技术性牛市中,中字头、国字头公司的投资机会可以类比2005年,本轮行情还没走完。
核心观点:
1、国内最重要的问题是房地产的复苏,房地产不复苏的话,中国经济难言全面复苏。此外,出口形势变化和消费回暖能否持续非常重要。
2、海外来看,美联储怎样平衡通胀的风险和由于货币收缩过紧导致衰退的风险,石油价格是否会重新高企都值得关注。
3、硅谷银行事件冲击后,美国金融系统里的信贷条件在缩紧,是否会出现像2008年那样的危机目前还很难判断。
4、美股远远没有反映系统风险,美国的科技股还是很贵,如果我们真要进入一个衰退阶段,现在的市场表现是不吻合的。
5、本轮中字头、国字头公司的投资机会可以类比2005年,这一波行情还没有走完。在不确定的环境里,这些公司有股权结构、运营的确定性,还有很好的现金流。而这些优势还没有充分体现在股价里。
6、只要有流动性、有梦想,估值在市场开始启动的时候不太贵,股市都会有一波升幅。A股涨到3500点已经是技术定义上的牛市,技术上没有任何争议。
7、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投资,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基金经理,只有拐点才能够改变人生,关键时刻出现的机会都是逆人性的。
8、世界变了,宏观是投资最大的Beta。波动就是进步,我们要拥抱波动性,用新的模式去思考和进行资产配置。
全球宏观经济存在这些关键点
券商中国记者:您对现在整体全球的宏观环境怎么看?哪些问题是您现在比较关注的?
洪灝:全球有几个大的因素。先讲国内,国内最重要的一个是房地产的复苏,房地产不复苏的话,中国经济难言全面复苏的。在中国,最近这两个事情是最重要的:
一是中美经济周期的交替将会影响到中国出口的形势。地缘政治因素,美联储收紧货币政策都会打压美国国内的进口需求,进而将会导致中国出口相应放缓。过去两年里,出口是中国经济非常重要的推动因素,去年四季度增速下降,3月数据虽然很好,但持续性存疑,因此大家非常关注出口的展望,在中美经济周期交替和美联储收紧的格局下,会怎样影响中国经济。
二是消费好于预期,是否能持续?虽然我认为是可以持续的,但是现在大家还在拼命存钱不消费,通胀压力也不是很大,显示国内消费的意愿比较弱。
海外很明显,除了地缘政治影响整个半导体产业链,更重要的是美联储,现在美国衰退的风险已经非常明显,美联储怎样平衡通胀的风险和由于货币收缩过紧导致衰退的风险,这可能是市场最关心的。另外就是石油,接下来会不会因为OPEC+为保价格继续减产,造成石油油价高企?如果这样可能出现滞胀的情况,海外会再次出现股债双杀的局面。最近,欧洲滞胀的迹象非常明显。这些可能是最明显的一些风险。
券商中国记者:您刚才提到美联储政策,之前美国硅谷银行等银行出现问题之后,现在市场有预期美联储可能会加快货币政策的转向,对此您怎么看?
洪灝:大家普遍觉得可能再加一次息就到头了,甚至5月份就不加了,要开始减息,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历史上也没发生过。硅谷银行的冲击之后,系统里的信贷条件在缩紧。但是注意,信贷条件缩紧在硅谷银行爆雷之前已经发生了,不是在这之后。因此,以硅谷银行破产作为减息的逻辑说不通。美国中小银行的贷款对象主要是商业地产,牵扯面非常广。是否会出现像2008年那样危机呢?因为现在的影响还没有扩散开来,所以很难判断,我们的信息来自像黑石这样大集团的披露,但这个爆雷我相信绝不是偶然事件,一定会有其它竞争对手会暴雷。因为难判断,所以是风险。
券商中国记者:所以在您看来,现在美国金融市场不能说已经走出了之前动荡的风波,是吗?
洪灝:其实也没怎么动荡,就算是硅谷暴雷,其实也就跌了2、3个点,现在标普500又回到了4100点,我不觉得它是动荡的,远远没有反映系统风险。美国的科技股现在还是很贵,相对的表现又回到历史高点。如果现在我们真的要进入一个衰退阶段,跟这个现状是不吻合的,特斯拉在减价裁员,但特斯拉股价几乎翻倍。这些东西最后都会影响到美国市场。虽然我们中国市场开始有独立的行情,但是如果美国不好,我们也是会被拖累的,但可能不至于像他们那样。
A股已经是技术性牛市、中字头行情可以类比2005年
券商中国记者:您刚刚提到中国的复苏可能关键点是房地产。您怎么看待国内这一轮复苏的前景?在复苏的前景的判断之下,可能带来哪些投资机会?
洪灝:复苏正在发生,对应的投资机会也已经兑现了一部分,从去年10月到现在指数已经升了将近20%,接近了我们去年十月底定下来的3500点的目标价。彼时,上证还在2800点左右。接下来可能不一定是整体大幅上涨的系统性机会,而是板块分化的机会。整体上指数可能到了3400点势能就会放缓,但是今年有很多主题性的机会,比如AI人工智能、半导体、中字头和国字头的公司。两年前市场这些公司被迫从美国市场退市,导致市场对于它们的前景非常悲观,但那次退市其实是这些公司股权结构的不确定性被解决了,这一个机会可以简单地类比于2005年的股改,我相信这一波中字头和国字头的行情是没有走完的。尤其是现在整体经济还不明确,它们虽然已经涨了很多,但在不确定的环境里,有股权结构的确定性,以及运营的确定性,这些公司很好的现金流,还是没有充分体现在股价里。
券商中国记者:过去一段时间,资金特别是海外资金对大型央企的关注度不高,以后资金的偏好会不会发生变化?
洪灝:已经发生了变化。以前都是炒小盘股、专精特新,回过头来看,现金牛的公司却没人买,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我们在2月开思睿集团年会的时候就已经提示过这个趋势性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还在不断地演绎,即便是今天涨了这么多,还是没有涨完的。
券商中国记者:您前段时间和刘煜辉有一场对话,谈到了牛市的问题。过去两年国内的投资人其实整体上还是非常煎熬的,包括一些做股票的基金经理,今年市场有一些转暖,越来越多人去期待牛市。从您过往对周期的研究分析来看,一轮牛市的出现可能需要具备哪些条件?现在中国股市有没有这种机会?
洪灝:相对于去年10月底的2800点,3500点就是牛市了,技术上说没什么可争议的。当然,每年都有人会喊牛市。我们投资的时候要有耐心,只要有流动性、有梦想,估值在市场开始启动的时候不太贵,都会有一波升幅。在2800点的时候我已经告诉大家了“今年就是牛市”,现在回过头来看,我去年10月底对于中国经济和市场的预判,也基本上实现了。
优秀基金经理都是研究驱动、关键时刻的机会都是反人性的
券商中国记者:您一直都是宏观研究方面包括策略方面的专家,很快您要作为基金经理管理产品了,您怎么看待这样一次职业生涯的转型?可能会带来哪些变化?
洪灝:优秀基金经理都是以研究驱动的。我身边的好朋友、好的基金经理,很多都是研究出身的,从一个好的研究员变成一个好的基金经理,是一个比较自然的转变。
当然,有了仓位之后一定会影响到你的心情,尤其如果你是一个特别负责任的基金经理,对你心情的波动影响会非常大,因为你不想让客户亏钱,这是责任感,是良心,也是我们管理资金的时候要注意的地方。对于客户,首先我们要设计一个产品,这个产品是以研究为基础,以模型为主导,再加上我们二十多年对市场经济周期的经验去判断加持。同时,设计出来的产品需要找到对的投资者,否则市场暴跌的时候投资者往往受不了暴跌的震动而赎回,会导致基金经理受到压力被迫改变策略,这也是非常关键的一个因素。
当然,也有一些著名的前车之鉴,研究员变成了基金经理但业绩不怎么样。对我来说这是个人的挑战,我很少见客户,我更喜欢研究,然后把研究付诸于实践。就好像一个美食家一天到晚地写食评,但自己又不会做菜,那这个美食家没啥用。我相信凭着我的责任感、经验、团队、模型和多年的积累,我成功完成这个过渡不应该是我不能够做到的事情。
券商中国记者:我们见到过很多投资经理在做分析、做策略的时候都很优秀,但是他们一旦转变身份、变成投资经理,有时候就有很多不理智的行为出现。您觉得自己会出现这个问题吗?在情绪控制方面有没有什么方法?
洪灝:所有人都会出现这个问题,但是要看你怎么控制。看到亏钱肯定不开心,这就是为什么要有一个模型去规范你的行为,让你在最难受的时候可以扛住。为什么我这么多年对市场买点的判断的历史成绩都非常好呢?就是因为在拐点的时候是你最难受、压力最大的时候,这个时候就要反着自己的人性去做,有的人可以用模型,让模型自动下单,我自己是当我到了这个临界点的时候,我自己会反着做,这是我这么多年养成的一个行为习惯,也没有办法模仿。比如去年10月底,当时香港恒指一天跌2000多点,太可怕了,新冠的时候也是一天跌了2000点,整个市场似乎就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喊“买”,人家都以为我脑子出问题了,但是几个月之后,我前瞻性的预判被市场证明是正确的,大家又觉得买少了。这个就是人性最真实的写照。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基金经理,也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投资,这就是为什么好的基金经理、好的研究员少之又少。因为这些人就是要求在关键的时候要反着人性来做,只有拐点才能够改变人生。如果大家都是随波逐流做趋势,那么大家的动作和方向都一样,快慢不同而已。这并不会改变你的人生。当你到了拐点要亲自面对的时候,我刚才讲的这些东西,你就会有深刻的体会。
宏观是最大的贝塔,要用新模式去思考和配置资产
券商中国记者:您刚才提到把研究付诸实践,在您看来,宏观研究的成果应该怎样高效落地到具体的投资实践上,从而取得更好的投资业绩?可能有哪些方法和手段?
洪灝:其实投资可以简单地概括。首先,就是要找到一个不对称的payoff。比如去年10月底市场跌得稀里哗啦,在市场的底部,当时我们写的《Mai!Mai!Mai!》,就是一个典型的不对称的回报,因为下行空间很小,上行空间很大。同时,国内的朋友只做A股,失去了很多国际市场的机会,这也是我们希望为投资者补缺的。
第二,扩展投资的视野,加入一些相关性低的投资市场,把整个投资组合的回报率和风险降低,做更科学的配置。国内量化基金好像回报很好,但很多看似稳定的盈利模式在关键时候不一定稳定,比如去年股债双杀,连桥水都亏钱。如果策略是每次交易只赚蝇头小利,加上杠杆就能到放大回报。但这也会是一个致命的窍门,在市场流动性收紧、资产类别相关性逆转的时候就会体现。因此有利有弊。而我赚的是认知的钱,不是交易的钱,我做的是配置,寻找不对称的机会,科学地配置相关性低的资产,让整个投资组合为投资者增值,同时重点管理回撤。
第三,资金的效率。我设计的产品20多年平均下来每年只有不到100个交易日是在市场里,很多人对于空仓的战略性不理解,但其实这样资金效率非常高。我们以前做卖方特别纠结,一定要最好择时到当天。其实不是的,择时更重要的是找到有利于风险的时间段,这是不对称回报的时间段,然后一脚油门踩进去就可以了。过去30年里我的模型回撤非常小,所有重要的风险点如2001年的911、2008年的次贷、2015年的泡沫、2018年的贸易摩擦、2020年度新冠以及2022年的历史性动荡,我的模型都一一回避了,每一个坑全部躲过了。很多人不理解躲坑比拿到高回报更重要,躲坑就是赚大钱,躲坑是帮助你的投资者和你在一起,而不是在危机中被迫赎回。
我自己本身是一个风险偏好比较低的人,虽然说“富贵险中求”,但是我觉得“富贵稳中求”可能更适合我的性格,这些都是我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券商中国记者:过去几年我们看到一个现象,很多人说宏观研究没用了,因为当时很多人买白马股,那一波行情很多人说宏观研究可能没用了。但这两年宏观研究擅长的基金经理或者是策略分析师大放异彩,背后是什么原因?您能不能分享一下?
洪灝:过去十年搞纯宏观的人都基本上都撤了。过去40年,冷战结束造就了一个非常和平的环境,其中只有两个宏观趋势,一是美国通胀不断下行形成利率下行趋势,二是中国进入WTO(世界贸易组织),宏观好像确实吃不开 – 因为不需要预测。但以后不是这样的,地缘政治的变化一定会造成一个高波动率的市场,过去40年“和平的红利”,在未来40年是否会再次重演?我相信很难。我们要拥抱波动性,而波动就是进步。在波动性来的时候就是我们搞宏观的人吃得开的时候。现在人民币国际化、中东不听美国的、沙特和伊朗在北京签约,苹果说要把工厂放到印度去,这些在以前很难想象。
世界变了,以前我们觉得和平的大环境是一个既定的先决条件,但下一个时期不一定存在了,按照以前的模式去进行的思考、资产的配置可能也不再合适。这些都是在新的环境里大家要注意的。我们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既然如此,用100年前的思维去看现在的世界肯定不行,所以去年做得最好的策略是宏观策略。宏观是投资回报最大的一个组成部分,因为它是一个Beta,是广谱存在的。Alpha是额外的回报。Beta是工资,Alpha是花红,花红有的时候有,有的时候一分钱没有,但是Beta永远在那里。以前是和平的时期,beta很稳定,每年有一个固定的工资,以后很可能不是这样,以后很可能连工资都是浮动的。所以这就是我们做宏观的人可以给大家带来的价值。同时这也是人工智能、ChatGPT没有办法代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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