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淡水泉投资
题图：淡水泉投资微信公众号
很多人对于所身处的工业世界的理解会来自一些数字，但这些数字背后是一个什么样的经济网络？什么样的脉络支撑这样的网络？中国制造业正经历由“大”到“强”的过程，这个“大”或“强”背后代表什么含义？全球化背景下的经济具有什么样的“骨架”？有着怎样的“操作系统”？
产业专家林雪萍最近出版了《供应链攻防战》一书，基于他长期跟踪先进制造与企业创新趋势的经验，从供应链的角度提供了理解这些问题的新颖视角。作者审视了全球化背景下中国制造面临的机会及挑战，从供应链的连接力、控制力、设计力三个维度提出了分析框架。
《供应链攻防战：从企业到国家的实力之争》
作者：林雪萍，中信出版社，2023年12月第1版
一条条供应链连接着众多企业、个人、城市，以及这些因素构成的经济社会。供应链的运转关乎企业命运、国家实力，关乎每个人的生活。对投资而言，对供应链上下游企业的理解，更关乎企业价值的判断和机会的把握。
供应链可以看作是全球化制造的“骨架”和“操作系统”。我们理解的中国经济的“大”或“强”，如果没有一个像供应链这样的视角，会显得缺乏支撑。本文分享其中的一些观点和心得体会。
供应链与中国
供应链
供应链作为企业用语，最早出现在1982年，是用来讨论企业之间物品的流通管理关系。供应链管理理念的开始应用恰逢全球化势头的兴起，发达市场离岸外包和分制造不断推进，使得全球供应链成为降低成本和创新战略的重要手段。供应链管理超越了原来的“促进商品流通”作用，具备了为跨国企业创造价值的功能。
/ 名词起源 /
中国真正嵌入全球供应链的时点应当是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改革开放的政策、稳定可靠的环境、庞大的劳动力大军等条件，使得中国成为全球供应链的着陆点。众多跨国公司落户中国。全球供应链在中国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2018年的贸易战，尤其是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发，扰乱了全球制造的节奏，供应链开始呈现脆弱多变的状态。全球化的变化态势，也使得供应链呈现新形态。
中国的供应链红利
中国是全世界唯一拥有联合国产业分类中全部工业门类的国家，共有41个工业大类和666个工业小类。这样的工业体系为各种供应链的生成和发展提供充分的空间。过去几十年，中国制造业经历了政策优惠、人口红利，包括工程师红利，当下正显现“供应链红利”的特征。这体现在不同产业的关联性、互补性和易得性。通过书中对小小的打火机产业的描述，可以看到一个成熟供应链所具备的连接力。
连接力
案例
湖南长沙西南200公里的邵东县，生产全球70%的一次性打火机，每天可以生产1000万只。20年前一只打火机卖1元钱，现在价格仍是1元，而且产品材料更好、功能更全。企业是如何赚钱的呢？这背后是供应链运营的高效率、极致成本，以及系统组织的力量。
打火机制造涉及材料、精密模具、电气自动化等工程技术，大致有砂轮机、防风机、直冲机等8个产品系列，260个品种，每个品种有30多个配件。仅仅是被称为打火机三件套的引流芯、芯套、海绵，就需要一系列配套工厂供货。电子装置是另一条供应链。小小的出气阀、各式各样的印刷包材，以及电镀喷漆处理背后，也对应着一个个供应链。邵东除了不能提供塑料粒子、化工气体外，其它零部件都有，而且距离不超过30分钟车程。一个强大的产业集群背后，可能有十几个不同产业在支撑。生态越丰富、供应链韧性越强。
高效的供应链带来极致的成本控制。砂轮打火机的三件套，原来的成本几毛钱，现在是几厘钱。出气阀的成本从过去的2角钱到现在的1分多钱。电子打火机需要将铁机头、弹簧、塑胶件压成一个电子打火器，原来从国外进口要1元多钱，现在能做到5分钱。成本下降95%。自动化设备的更新迭代使得每只打火机的人力成本从原来的1毛钱降至1.5分钱。
打火机行业协会这种软性组织起到巨大的组织协调作用，包括全球渠道的开拓，产品的运输，通关，影响气体、金属、塑料粒子价格的全球大宗市场波动的监测预警。更重要的是保证新产品知识产权，杜绝抄袭，不允许低价倾销，解决了价格内卷问题。
打火机产业是全球“流浪产业”——早期发迹于西班牙，后来流浪到法国、美国。1960-1970年代转到日本，再之后到韩国、中国台湾，90年代在浙江、广州落地。21世纪初到湖南邵东，自此在当地扎根。高效的运行、极致的效率及成本是打火机产业没有迁移东南亚的原因之一。
与湖南邵东的打火机产业类似，江苏常州郑陆镇的干燥机制造、辽宁彰武的铸造用硅砂产业、广州海珠的康乐村快时尚服装制造等等的众多中国产业集群都可以看到供应链的链接效应。富士康每年为苹果生产2亿部手机，安徽合肥以“再造工业”快速崛起，吸引了海尔、京东方、长鑫存储、蔚来汽车等企业进驻，这背后都体现了复杂供应链系统的生成与作用。
中国供应链面临的考验与突破
当地缘政治、大国博弈、安全等因素对全球经济的影响加大时，全球供应链也将面临全新的挑战。根据《供应链攻防战》提出的供应链连接力、控制力和设计力分析框架，中国供应链在连接力方面具有高效运转、极致成本及组织能力等优势，而在控制力、设计力存在一定挑战，但在一些领域也实现了突破。
控制力
在控制力方面，供应链的控制力很大程度上体现在跨国企业身上，这些企业基于自身“无可替代”的独特优势、供应商对它的依赖关系，形成对供应链的价值主导权。这种控制力可以是技术的领先性、产品的独特性，也可以是非技术的壁垒，如企业与伙伴一起制定的标准、规则等。一个简单的例子，苹果公司只需要管理200家左右的核心供应商，就可以成为全球市值最大的公司之一。国内手机采用的芯片基本来自英国ARM、美国高通，射频滤波器来自美国的Qorvo，电容来自日本村田，成像传感器来自日本索尼。跨国企业在供应链的成百上千节点上，实现了对关键节点的控制，形成对供应链价值分配的话语权。
对这种供应链的突破，头部企业的引领作用至关重要。华为2023年9月推出的Mate 60手机，具备卫星通信和5G功能，采用７纳米芯片。这意味着从芯片设计与制造，到手机供应链，都有很大的突破。
设计力
在设计力层面，从狭义的企业层面看，供应链的设计是建立企业间业务关系、确立企业边界和能力分配的过程。从广义角度看，尤其是供应链的“攻”与“防”的角度，则是一个国家如何选择自己的优势产业、保留哪些供应链能力的过程。大国竞争的格局强化了供应链的国家属性，消弱其全球公共品的属性。
高效的供应链背后是往往有一个成熟的行业组织在支撑。举例来说，由全球顶级的半导体公司所支撑的美国半导体协会自1992年以来一直编写国际半导体技术发展路线图，其实际的作用是主导了全球半导体的路线升级。
政府在供应链设计力，包括控制力方面发挥巨大作用，甚至被用来打压和遏制对手。2022年，美国商务部以调查芯片短缺背后的产能失调为借口，要求三星、台积电等公司交出半导体订单及产量的数据。这些原本是高度机密的商业数据，但美国政府动用“国家设计力”，以非常手段破坏商业规则。掌握了这些数据，全球半导体制造几乎没有商业机密可言。
事实上，二战之后，发达国家对重要技术在相关国家的流动的限制从未停止，曾经出现过对中国全面断供的状态，直到1996年之后才对中国市场开放，但也有精度上的限制和要求。值得欣慰的是，中国在一些产业的供应链设计方面也走出了成功道路，这其中包括光伏、动力电池、新能源汽车。
以中国光伏产业为例。光伏供应链是中国众多产业中具有极强独立性的案例。大多数其它行业在原材料、高端设备、人才等方面，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对国际化供应网络的依赖，但整条光伏供应链上，除了一些原材料外，从光伏组装、电池片、上游硅片，到逆变器零部件、以及制造装备，基本上形成了中国制造的全面覆盖。
光伏产业的全球发展史是一场典型的国际接力赛。光伏技术首先在美国研发出来，最早应用在航空航天器上。之后，德国政府通过补贴方式，包括日本开发的屋顶应用，都孕育了这一产业链。这一技术来到中国后，得以发扬光大，成为可为民所用的低成本光源技术。
2000年，日本光伏装机容量全球排名第一。2006年，中国光伏产业崭露头角，中国设立了太阳能电池用多晶硅材料和生产设备的研发专项。这是一次精妙的布局，体现出推动供应链全局优化意识。2007年，日系制造商市场份额下降26%，中国厂商份额提升到35%，完成了对日本厂商的超越。之后发生的原材料价格巨幅波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导致的需求极度萎缩，导致这一行业的全球洗牌。很多公司知名公司遭受重创。2009年中国的四万亿投资计划以及政府适时进行的培育，帮助行业度过压力，以及之后的欧美国家反倾销的打击。
当光伏市场再次崛起时，当年日本的行业霸主夏普、京瓷、松下纷纷倒下，新一代中国光伏企业涌现。光伏成为中国企业单极向上的行业。
重要的不仅是产品，更是制造能力
从国家博弈角度看，制造业的能力大于制造的产品本身。二战期间太平洋战场，日本、美国的军舰数量大致相当。但战争爆发后，真正比拼的制造业能力和自然资源。一国的制造能力强大与否，一个指标是企业生产的转化能力。战争期间，美国的汽车公司转而大量生产坦克、飞机、军用车辆。即便像科勒这样的卫浴公司也开始为军工行业提供黄铜阀门零件。
类似地，疫情初期，当口罩及口罩设备成为急需时，中国的汽车制造业企业迅速转产，改建车间，改造冲压设备，从口罩的原材料开始重整供应链，不仅可以提供口罩，还生产口罩机。武汉的雷神山医院可以在12天建成，这背后展现了优秀供应链的组织能力。
封锁与突围是同时存在的。对供应链的封锁每收紧一次，技术突围能力就会加强一分。用一个形象的比喻来说，国外的技术管制也许会对部分高大树木的发展造成影响，但也会带来满地的雨后春笋。这些春笋的群体性崛起，会削弱先发者的控制力。
中国供应链经历了原来的对着外来图纸、在外来设备上、用着外来原材料进行组装的时代，而演变成全球范围内并不多见的产品解决方案供应商。
全类覆盖、面向全球、配套完整、无缝衔接、性价比突出、交付准时的供应链构成了中国制造体系的根基。
版权声明：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部分文章由作者授权本平台发布，若有其他不妥之处的可与小编联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