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税的疼痛博弈与金融的武器化

作者：青野有枯荣

题图：青野有枯荣微信公众号

显然，全球关税战进入了一个无序甚至随意的阶段。我们之前在《戒断霸权：再造美国的政经逻辑》中分析特朗普的政策有过一个结论：他有一个似然成立的“戒断霸权”的愿景，而抛开这一愿景合理与否，他糟糕的执行无疑使得事情雪上加霜。尤其是对等关税的“草台班子”的计算方法，显示了：

• 这大概率是一个先有结论后有过程的事情，解释和争论都不重要，“关键在于改变世界”；
• 特朗普政府显然将关税当作谈判筹码和“数字游戏”，而对数字背后的代价没有明确的测算和认知；
• 同时，行政资源的短缺也是一个约束。对于USTR的200个雇员来说，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源实现“一国一策”的仔细研究（或许这本质上也不需要仔细研究），自然只能采取粗暴简单的算法。

但荒谬感并不意味着可以放松警惕，以为事情很快会触及边界、随意反转。至今的市场发展，已经让“利空出尽”的观点遭到了打击。我很容易想到一张Meme图：面对小行星的来临，两只恐龙互相说“放松，都Priced In了”。这种小行星般的冲击显然不能在第一刻就博弈高潮的结束——毕竟历史经验摆在那里：小行星在撞击那一刻并没有摧毁大多数恐龙，后者是在其后的生态圈的崩溃中走向灭绝的。就此，市场的崩盘正是不祥的表征——深层次的东西正在加速碎裂，而金融市场也可能加速触发一些其他的脆弱点。

（Price In可能是最著名的幻觉之一……）

事情究竟能有多糟？静态地测算关税的冲击仅具备理论上的参考性：实际情况或许比最坏的情况好一些（贸易和产业链的韧性不会突然清空），但大概比最好的情况要坏不少（基于历史的价格弹性测算，可能很难容纳全球衰退以及诸多不确定性的综合影响）。此外，我们也无法指望各方会达成一个十分“经济理性”的交易：比如Citi最近提出的“用出口份额的折现达到最优均衡”的博弈方法，几乎缺乏实际意义。谈判在实操中的本质，是让双方按各自的优先级交换所需：考虑到国家利益的广泛和复杂性，交换和拒绝的理由都有许多，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无论是代价还是筹码，都超过了单一的贸易和经济利益。

无疑，博弈的路径，比终点更重要。

截止目前，各国的反应大体可以分为四类：直接对等反制（CN）、准备反制但留下谈判空间（欧盟）、不准备反制但寻求接触（日本、东盟等体量显著的经济体）、提供条件（越南、以色列等存在高度贸易依赖、或利益诉求不在贸易上的小型经济体）。中欧显然是最坚定的反制方，二者有动力在这一过程中尝试呼应和合作（比如4月8日总理和冯德莱恩的通话），此外，中国-东盟（比如领导人对东南亚的出访行程）和中日韩的合作显然也在酝酿。而当然，美国也会尝试采取“胡萝卜大棒+分化对待”的形式，去干扰潜在的同盟。

需要注意，白宫在重构关税的大愿景上，有一环正是形成歧视性的“关税圈”。从根本上说，这种设想内嵌矛盾——秩序的维持需要信任和政治资本，无法通过摧毁这二者的形式去实现。但我们仍然需要小心，美国试图达成这个图景的努力，可能会导致局势的局部升级和谈判时间的拉长——如果涉及第三方，情况将变得尤为复杂。而我们同样怀疑，美国行政资源的限制，会让它更难同步推进“一国一策”的谈判，其决策的随意性仍然很大。

因而，二季度我们大概率将持续经历一个动荡的“疼痛博弈”的阶段：

• 对于CN和欧盟而言，反制是必须的：这会带来必要的政治资本和谈判筹码。而二者真正的希望都在于美国自己撞到边界、感受到疼痛：比如金融市场的崩溃、流动性的压力、通胀的高峰、衰退的危险等等，最终作用到白宫政治资本的损害。
• 而美国同样希望对手感受到疼痛，这意味着一旦初步对等关税的胁迫失效，“继续升级”仍是为数不多的选择：其手段可能是更高的税率，不过考虑到“数字游戏”终归是有尽头的（从100%到300%的边际收益明显递减的），其手段不会限于此，甚至可能拓展到金融或贸易制裁等。尽管后者尚未被观测到，但不意味着不会发生。

固然，疼痛不可避免。但对博弈的双方来说，疼痛的传导、感受并且最终作用到策略上都需要时间，而这正是最大的不确定性来源：

• 就“对等关税”的承受国而言，一个自然的应对是升级内部的政策对冲“以时间换空间”，但需要考虑：一方面，政策路径无疑已经清晰，“储备”的更多是政策空间而不是思路；另一方面，内外均衡对货币政策的约束以及观察已有的“超常规”财政政策效果，可能是二季度需要考虑的节奏，毕竟在“比耐力”政策背景中，“取舍”和“后手”是一种经典的策略应用。
• 对美国来说，金融市场的下跌似乎能够即时打击到美国的精英和高收入群体，也使得白宫内部出现一定的混乱，但MAGA的团结性和特朗普的政治资本暂时免疫，或许通胀和衰退的“体感”和“实锤”能让事情起变化，但终归都有待观察、需要时间。

所以，或许不宜乐观过早：Q2可能会成为各自感受疼痛、检验韧性的窗口，或许直到Q3，有效的对话才能够在疼痛的基础上开展。在此期间，金融市场的表现当然很关键——对于双方来说，稳住市场就是争取政策空间，但市场可能同时也是代价，我们或许会见到：极其扁平甚至奇形怪状的曲线结构、广泛的流动性压力和救援、波动的人为压缩和突然放大、混乱的交易主题……这些异像可能在各类市场发生。归根到底，它们本质都是“政治的”而非“经济的”，金融市场无疑将是武器化和筹码化的。在此期间，市场参与者或许需要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足够的安全边际和流动性储备，均不可或缺。